我家乌山下，尚有屋数间。
此邦既喧鬨，不如归故山。
舣舟柴门外，迎者双白鹇。
室中旧木榻，门上新铜锾。
奴樵山之麓，婢钓溪之湾。
东家刈稻去，西家采菱还。
是时新谷入，农务方就闲。
家家招食新，村酒盛花蛮。
颇怪避地客，日日来叩关。
已闻命召虎，未见朝侯狦。
太息勿复道，吾其田间跧。

天风蓬蓬吹上头，江水汩汩走下流。
十里五里作一束，三老失色长年愁。
长年衩衣立蓬底，持篙终月身伛偻。
既怜重如挽牛弩，更讶轻若盘蛇矛。
一滩才过一滩又，滩声化作风飕飕。
织成一幅光明锦，抛出千点琉璃球。
水中之石何磊磊，飞涝日夜恣簸蹂。
直如山径走荦确，岂复江面行夷犹。
长绳曳舟舟不动，短篙撑舟舟仍留。
竟须大力负之走，入水学作吴儿泅。
南人乘船如骑马，日月跳掷乾坤浮。
天公有意弄奇局，乃于水底生赘瘤。
移山那有夸娥子，贷水更无监河侯。
即使舟轻似赤马，何堪滩险如黄牛。
我以丁丑发桐庐，始于庚辰至龙游。
自庚迄癸又四日，计程犹未过衢州。
黄头郎既绝有力，青唇妇亦工操舟。
而乃入险复出险，迂回不复能豫谋。
殷勤酌酒劳僮仆，勿言臲兀今番尤。
平生忠信颇自负，风波虽险何足忧。
再拚滩行四五日，山中稳坐青竹兜。

六经皆可注，不可注者诗。
诗人化为土，千古存其辞。
其辞虽可读，其义不可思。
即如谷风篇，云是弃妇为。
而妇见弃故，孔子不必知。
今欲求其解，岂可空言治。
泾渭何所指，方舟何所施。
必其家庭事，琐屑皆得之。
而后此诗义，明白无所疑。

不然诗虽存，诗义终支离。
论语首学而，其教先自治。
继之以为政，而后论所施。
孟子则不然，所重在救时。
知言与养气，姑弗遽及斯。
先载齐与梁，两君问答词。
其于本末间，似乎倒置之。
尼山与邹峄，同为万世师。
何敢妄拟议，愿为深长思。

汉皇登嵩山，山中呼万岁。
山神不解谀，未免疑真伪。
明祖登兹山，山名与之符。
不知空山里，曾效嵩呼无。
于今山色青瞢瞢，万仞巨右千盘松。
真人所到即名胜，云气非复寻常同。
呜呼，三百年，明祚毕。
崇祯十七外，止有福王一。
回首燕京万寿山，可怜龙驭徒萧瑟。
岂若兹山掩薜萝，千秋万岁总嵯峨。
太平草木多佳气，莫问前朝事若何。

事去英雄此葬身，千秋过者尚悲辛。
道旁气压秦皇帝，帐下情钟虞美人。
已掷头颅生赠客，还留魂魄死成神。
彼苍原借驱除力，便道天亡亦是真。

苍史坟前尚有碑，当年造字擅神奇。
六书变体随秦汉，一画凭空本伏羲。
混沌忽开天亦喜，文章多祸鬼先悲。
要从皇古留真意，不使人间獬豸知。

结绳以后费经营，体制于今几变更。
不识何尝非快活，好奇未免太聪明。
经书烧后无真本，字母传来半梵声。
我声雕虫徒碌碌，可怜浪费楮先生。

蓬山回首杳无痕，重对长安酒一樽。
兵火馀生随处好，云霄故友几人存。
旧巢历历犹能记，破甑区区未足论。
海鸟避风聊一至，漫劳属目鲁东门。

苍松偃蹇作龙吟，怪石横空俯万寻。
我辈惊垂二分足，先生苦炼百年心。
山中草木英风在，江左君臣暮气深。
填海补天无一济，虞渊黯黯日先沈。